【叶王】野草玫瑰
题目灵感来源是李宇春的《1987 我不知会遇见你》：“我们还会不会，把野草当做玫瑰。
有幸在1997年遇见最好的你呀>3
这是叶修在b市工作的第五个年头，虽然爬到了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的位置，但加班还是在所难免。他的车牌是单号，今天限行。身边有不少朋友劝他单双号各备一辆，胜在出行方便。只是叶修却不以为意，反正买了也是堵在路上。他工作的地方离新居不是很远，也就是乘20分钟地铁，下地铁后共享单车再骑个30分钟的路程，没有雾霾的时候就权当是锻炼身体。
但是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显然不在他的预估之内。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叶修明显愣了愣，发出了“啧”的一声感叹。
今天的天气预报并没有雨，不过指望入了6月的天气预报能准确无误，未免太强人所难。
话虽这样讲，但叶修还是觉得目前的境况有点尴尬，要是早知如此，他肯定就打车回家了。然而这雨下的猝不及防，想来此刻打车软件上的生意也火爆得紧，怕是没车可叫。
这个点乘地铁的人并不多，跟叶修从同一个出站口走到地面上的只有一个20多岁的漂亮女孩，她看着雨幕也怔了片刻，随即打了个电话，十来分钟后就有一辆中档车开过来，驾驶座跑下来的男生撑着她一路到车上，想来是男朋友任劳任怨。
而没有男朋友的叶修只好自力更生。
好在他还带了把伞。他撑着伞站在路边上打车，这种时候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无不亮着“有客”的红牌，叶修锲而不舍的招手，本着广撒网的原则，总算在第四次还不知第五次的时候，出租车缓缓的向路边靠拢，想来大概是这辆车的乘客比较热心。
“您上哪儿啊？”司机摇下车窗问叶修。车载音响里有声有色地放着相声。他一个人站在外边更感凄风苦雨，张嘴报了个小区名，心想不管顺不顺路，他都得把握机会坐上这辆车，大不了多付点车费。
没想到司机一听乐了：“还真巧，跟我拉的这位同路。”
叶修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拉开了车门。暖黄的车门感应灯在同时亮起，后座那位乘客转过脸向他点了点头权作招呼。
而叶修从来没想过他和王杰希会这样的方式重逢。
他本来一手拉着车门，另外一只手准备把伞下了，结果浑浑噩噩的脚忘了往车里迈，一激灵倒是先把伞给下了，豆大的雨点不留情面地往他的衣领里灌，冰凉腥涩。
就好像和那个仓促的夏日一般无二。
末了叶修坐上车的时候还挺狼狈。之前他在雨里站了那么久都保持着较好品相的西装，在他头脑空白的半分钟里淋得简直没法看，此时他的发尾还悄声无息的滴着水。而他默不作声地望着窗玻璃上的蜿蜒水痕，刻意的别开脸。王杰希也没有说话，广播里的相声播放结束，深夜电台开始放起了伤感情歌，这种气氛似乎很适合回忆。
叶修和王杰希是高中同学。那时军训第一天时就下起了雨，是那种夏天的暴雨，没有任何预兆。彼时王杰希撑着伞走在雨里，顺嘴问了身旁跑过的男生要不要共撑，而对方一边说着“哟，我这身上都湿透了，那多不好意思”，一边自然地分走了半边伞底，听上去像是很巧的相遇。但王杰希从来不是个热心到和随便哪个路人分享雨伞的人，叶修也不是一个随便到顺嘴答应陌生同学邀请的人。
对此，后来叶修笑着总结道：“所有无巧不成书的相遇背后都是蓄谋已久。”
那时他也并不知道，有些重逢也可以这样造化弄人。
非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叶修主动追的王杰希。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对王杰希感兴趣。他们俩碰巧是分在同一个班，又同样的思维敏捷成绩拔尖。王杰希的解题思路天马行空出人意表，但叶修却总能胜他一筹。如果说最初的在意只是出于对竞争对手的观察的话，后来就演变成了欣赏，至于什么时候发展成越界的情感，没有人清楚。
那好像是个很安静的午后，两个人在图书馆里面对面坐着自习，王杰希倒是很投入地在研究竞赛题目。而叶修相较之下就要懒散一点。他眯着眼看午后耀眼的阳光，看窗外翠绿蓬勃的树木嫩叶，看光斑在桌上投射出的不规则形状，看王杰希笔下画出来的规整图案，以及添上的一条条位置匪夷所思的辅助线……顺带瞄一瞄他自个儿寥寥几笔只涂思路的数学竞赛试卷。
“我说，希姆勒定理又不能看出花来。”叶修毫无顾忌地开口打破一室寂静，丝毫不担心影响到王杰希的解题思路。
王杰希手上没停，“看你也看不出花来。”
“这怎么可能呢？”叶修佯作惊讶，“我不是那什么，高一级部一枝花吗？比你手底下的圆有模有样多了。”
王杰希一本正经：“解了这道题就是是30分，解你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叶修学着他的口气，“解了才知道。”
“好吧。这道题辅助线怎么添？”王杰希随便推过去道题，只求堵住他那张嘴。
其实那道题还挺简单，添两条辅助线之后用托勒密定理就能算了。叶修却故意皱着个眉：“啧，比较复杂，我看看啊……”说着手上也不闲着，左一笔又一笔地开始在纸上画。王杰希一瞥之下，不由得有点好奇。
等叶修把题目推回他眼前时他一看就笑了，除了原图上那两条简洁的辅助线以外，旁边是叶修简笔画的一朵玫瑰，附着一个潦草的“花”字。
叶修冲他眨了眨眼睛，“花也有了，30分也有了，划算吧?”
王杰希觉得还挺划算。
于是他就用另外一种有效方式堵住了叶修的嘴。
高中三年的生活像是过得飞快，又好像每一个片段都值得反复重温，成为尼采永劫回归理论*的最佳佐证。
他们很喜欢在晚自习下课后沿着学校的景观湖在黑暗中散两圈步，学校里情侣很多，学工处三不五时就会在湖边抽查风纪，这一招算是屡试不爽。往往前面的小情侣看见督察的德育处老师忙不迭地往反方向跑，叶修和王杰希却悠哉悠哉地从他身边走过，用不小的音量谈论着随便哪道白天记住的题，下一刻就走到一旁柳树的阴影下，接一个短暂而热烈的吻。
每次上数学竞赛的时候叶修都是懒懒散散，长期占据倒数第二排靠墙的黄金位置，王杰希坐在正数第二排中央，边听课还要边留意叶修飞过来的小纸条。从来不在课上传纸条的王杰希，活到十七八岁，倒算是终于有机会体验了一把小学三年级的兴趣爱好。
不过叶修扔纸条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时机手法都很准，他又跟老师一向关系很好，偶尔几次在数学竞赛课上被老师抓包，年轻的竞赛老师开个玩笑说这抛物线弧度不错，叶修还好意思站起来回答：“以王杰希为坐标原点，沿水平和竖直方向建系，课桌长度为单位长度，抛物线的解析式为xxx。”
老师一听还乐了，有心跟他贫:“你这不对吧，建的是三维坐标系啊。”
叶修的回答堪称经典——“忘说了，x轴是我和王杰希的连线，以王杰希到我为正方向，竖直方向为y轴。所以只有我跟他在同一个平面坐标系，跟你们都是异面的。”
倒是赢得满堂笑声。
坏就坏在教物理竞赛的是个老大爷，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好，那天一道题抄到一半忘了数据回头看教案，准确无误地看见了叶修凌空飞掷的那个纸团，当即气得七窍生烟：“王杰希，把纸条上的内容读给大家听听!”
王杰希好整以暇地把纸条按原样折好放进校服口袋，站起身：“叶修刚刚和我讨论了上一道题的第三种解法，我能直接上黑板写吗?”他单手插着口袋就上去了，把本来洋洋洒洒大半块黑板的过程精简到了十几步，老师顿时不再追究，回头还跟他们班主任夸叶修这小伙子脑筋灵光。
其实当时王杰希满脑子都是：叶修哪来那么多黄笑话要讲?有完没完了?
不过这样惊险的场景也并不少见。
高三百日誓师大会时年级主任出其不意地在投影仪上放了本王杰希的错题本，随便翻了一页，指着上面某道压轴题旁边分析的法一法二一脸激动，大谈特谈什么“创新思维引领走向成功”，越说越兴起，大有现场再翻几页来佐证佐证的意思。
其余的学生多半是一脸瞻仰，知道内情的叶修坐在边上却笑得乐不可支。只因他是那个最大的罪魁祸首，他心里清楚错题本再往后翻一页就是满满当当的两面情书摘抄，从朱生豪到王小波，王尔德到拜伦，总之是怎么煽情怎么来。这还是上次打赌输了之后叶修钦定的惩罚。
王杰希今天还不在，叶修笑归笑，总不能真让级部主任翻面，不然这可就创新大发了。好在他坐在发言席上，正好是在投影仪的另一半，这会叶修灵机一动，向主任使了个眼色，放上了自己的错题本。
他的本子比王杰希干净很多，红笔往往只是潦草地勾画几笔，附上简单的思路，只有一种思路。叶修笑了笑，对着话筒非常唬人地说：“当然，创新固然好。但是有的时候，最土的做法往往最有效——我的很多做法就都很土嘛*。”
全场哄堂大笑，级部主任也对叶修出人意料的靠谱投去赞赏的一瞥。叶修松了口气，不引人注目地把两本本子一块儿收了下去。
后来王杰希笑话他，叶修不答，翻到错题本上的情书摘抄，摇头晃脑地冲着他念：“……我把我的灵魂封在这封信里，你去旅行的时候，请把它随身带在口袋里，挈带它同去玩玩，但不许把它失落在路上*。”
他念完后先发制人道：“你看，我的灵魂就这么被你差点丢到年级主任那里去了!”
雨势竟不见小。
挡雨刷开到了最大功率，路面可见度还是很低，不算长的一段路程因为谨慎驾驶而开了很久。
司机吁了口气，“拐过这路口就快到了，这雨天的车可是真不好开。”
叶修敷衍地附和了一句，在心里恍惚地想：然后呢?
高中的然后是在他拿到保送名额的第二天王杰希拿到了一所心仪的国外大学的offer，之前因为不确定成功与否，就一直没告诉他。说不上严重的隐瞒却在年轻气盛下被无限放大，和毕业季的焦虑、对未来的不确信混杂在一起，逐渐变得不可挽回。
叶修争论的关键点在于他自始至终缺失的知情权，而王杰希忙于打点各项杂务，对他的尖锐指责甚至无暇顾及。最后在毕业季上演了最俗套的分手戏码。王杰希走的那天叶修被几个同学硬拉去送他，终于说了句大概是史无前例的刻薄话：“王杰希，前程似锦啊。”
而王杰希转身很快，叶修没怎么看真切他的神色。
出租车缓缓停下，王杰希用手机付了打车费，叶修说要分担一半而王杰希礼貌地说不用了。
然后呢?
叶修又问了自己一遍。他也曾无数次地告慰自己学生时代的爱情早该淡去，也曾强自贬低过那段岁月。而现在他只需要若无其事下车，沉默走完一小段的同路，这个故事大概就能在多年之后终于画上圆满休止符。
广播里柔和女声正唱到一句：“我们还会不会，把野草当做玫瑰”，语调像反问又像一句空落落的叹息。
叶修在这一刻想，我还是会的。
何况我错失的从来都不是一捧野草。
他从另一边的门下了车，跟王杰希一前一后地走着，忽然开口叫他：“王杰希。”
其实雨声并不小，叶修的声音也不是很大，然而王杰希在下一刻却果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却并不说话。
他们撑着伞在雨中对望，雨幕使双方的轮廓稍稍模糊。
“好久不见啊。”他语音里分明带笑，末尾的收句却无可避免地仓促，又像是有一点突如其来的哽咽。
而王杰希的声音很平静，“是啊。”
叶修觉得下雨天也很好，这样他既能假装隔着雨幕看不见王杰希的表情，说出的话哪怕没有回应也至少有雨声填补对话空白，无论如何不致过于尴尬。所以他就一股脑地把那些十年前就该说的，或许已经太晚的话说了出来。
“其实保送消息下来的时候我真的挺开心。”
“那个大学的法学院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金融专业。”
“可能是我一直没问过你，反正我一直以为你也肯定会上那所大学。”
“看到offer的时候太震惊了……我妈也问过我要不要走直接出国的路，当时被我否了，我以为你没有本科就出国的打算。”
“当时在机场我说那话……算了你也知道，我说话从来这样。”
王杰希一直没说话。
叶修倒是有心一直讲下去，然而前面就是他住的那栋单元楼，他只好尴尬地咳了声：“那什么……我家到了。”
王杰希也停下脚步，笑了笑：“我也住这一栋。”
叶修倒是真意外了一下，一直到走进电梯伸手按下16他还在思考王杰希之前就知道和他住在同一栋楼吗王杰希到底什么意思王杰希知道他半点都不知道吗……这一类深刻的问题。然后他看到王杰希伸手按下15。
电梯平稳地开始上升，王杰希盯着楼层板开始说话。
“申那所大学是一时冲动的决定，本来确实没有本科出国的打算，所以递上去的材料也不算准备充分。”
“当时想问一下你的，但是你在准备保送材料，也不好分心。”
“后来……”他还没讲下去，电梯门开了。转眼就到了15层。
王杰希刚往外迈了一步，就被叶修拉住了，他吻住了王杰希，唇舌间却分明比16岁的热烈多了份小心翼翼。
电梯门缓缓关上。到16楼时“叮”的响了一声，直到门开了又关，还是没人出去。
叶修松开王杰希，语调轻松，眼睛有一点红，“怎么说，破镜重圆了没啊?”
王杰希伸手按了开门键，“赶紧出去吧你，我还得乘下去。”
最后拉拉扯扯着，两个人都在16楼下了电梯。
叶修和王杰希复合了之后除了叶修死皮赖脸地搬到了15楼之外，两个人的生活没多大变化。只因他们俩都是真的很忙。
所以叶修一早订好的餐厅不断推迟重订，到了原定日期的半个多月后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王杰希先到的餐厅，大老远就看到叶修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过来。他有点奇怪，因为这种礼物不像叶修的风格。
直到花被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看清具体内容，不由得笑了。玫瑰都很新鲜娇艳，正中间是一捧看上去很随意的茂盛野草。
而叶修望着他笑，神情里罕见的有点局促：“法国空运的玫瑰，和……去学校草坪上采的野草。”
曾经他也一度以为那不过是年少轻狂，错把野草当做玫瑰。
然而时光流转，茂盛野草一别经年，竟也最终开出最馥郁花朵。
他还记得王杰希高中时的那本错题本，因而他末了只在花束里的小卡片上写了一句很简短的话：“野有蔓草，零落瀼瀼*。”
叶修猜王杰希知道他的意思。
而王杰希看了半晌，笑着念出了他曾一笔一划抄下的那个下句：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END–
*1 永劫回归理论：“你该那样生活，以至于你热爱自己的人生，热爱到希望每一个片刻都能无限次地重新来过。”
*2最土的做法：捏他原著“最土的打法”
*3情书摘抄：引自朱生豪《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4诗经《野有蔓草》：
偕臧：相爱。
